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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的父親呵!有個女人從人群里擠過來,悄悄對我大哥說。那個低頭說話的女人,也許是我母親,也許是我?guī)讉€姐姐中的誰。 大哥高舉著小手,仍在繼續(xù),就連聲音也開始嘶啞。也許他根本就沒有聽見我的母親或者姐姐們的提醒。在一群偌大的壓倒一切的聲音面前,什么提醒也許都是無濟于事。 此時,站在跟前的那個男人,除了是我大哥的父親,還附加了階級敵人的色彩。階級敵人是個什么概念,打倒了還能夠爬起來嗎?何況雙重的身份,更是讓一個對敵人的了解從沒有超過課文知識來源的孩子。迷惑,茫然,心事重重。這不是一個孩子需要鬧明白的問題。大哥的肚子還沒有填飽過一頓,就連他的名字也都還沒有學寫端正。肚子和名字的事情,頂頂要緊。我的大哥才十歲,他還無法真正理解口號里“打倒”一詞的險惡含義。但他的確是舉起了雙手,把他的父親也是我的父親在一句激昂的口號里徹底“打倒”了。也許,父親深感自己罪惡深重,需要自家后代的“打倒”。對于這一個問題的認識,父親比人群里的很多人清醒。 我的父親把頭低下去,低過他兒子的雙手,一臉懺悔不已的樣。懺悔什么呢?向我的大哥也就是他的兒子懺悔嗎?我的大哥和他的伙伴們?nèi)栽诶^續(xù)振臂高呼,父親的身影很快被洶涌而來的情緒淹沒殆盡。 我舉起雙手,是因為表演。我的大哥舉起雙手,是因為被表演。我們的雙手,都被不顧一切地輕視和利用了。我們高舉的小手,都是出于孩子的不諳世故。更多高舉的雙手,是出于不可告人。 這是發(fā)生在那十年的事情。大哥的雙手,一直高高舉過村莊的頭頂。風刮過來,又吹過去了,大哥的一雙小手,在秋風中不是瑟瑟抖索,也是左顧右盼,看不見小手最終被風刮倒時的方向。 十二 母親捏造完我的身軀、四肢、頭發(fā)甚至生殖器官之后,沒忘掉替我再續(xù)上一個腦袋。母親怎么可能忘了為我塑造一顆人模人樣的腦袋呢! 一顆腦袋真有那么重要么?柱頭樹立起來。斗拱構(gòu)建了房屋的大致骨架。連瓦片也蓋至檐口,只差裝修門窗了。這就好象我有了身軀、四肢、頭發(fā)甚至生殖器官之后,一件作品也不能算最后大功告成,還缺少畫龍點睛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我之有無靈氣,最終取決于腦袋上五官的擺布效果。 一個人的腦袋究竟是什么樣子呢?這恐怕不僅是我母親一個人遭遇到的難題。母親不能回過頭來仔細打量自己的腦袋,否則她就依葫蘆畫瓢,而不用煞費苦心地無中生有了。還好,母親有的是隨手拈來的土辦法。村莊的女人不僅心靈手巧,而且精明,她們碰上什么新問題時,便搬出村莊里承傳下來的土辦法來,結(jié)果總是能湊效。村莊的娃兒有的是,成天村前村后地野竄。標本隨處拈來,逮住一個,就記牢他的模樣。張家的娃臉盤清秀,一張秀才臉;李家的娃耳朵肥,像兩扇當家的門戶,有福相;王家的娃鼻梁隆起像棵蔥,像蔥的鼻梁能做官。還有嘴巴,嘴巴不能太大,嘴巴太大供不起飯食。眼睛呢,要明亮清澈,像一湖水照得過影子。 平日里看得多了,母親心中就有數(shù)。母親把這些可供參考的五官模子,反復推敲比照,我的腦袋的大致輪廓就有了。母親斟酌我的模樣與木工師傅裝修房舍頗為類似。木工師傅裝修房屋之前,需要起草一個比較成熟的腹稿。花格窗,冰梅窗;千欄子,美人靠;月亮門,八字門……這些都爛熟于心,順手挑上自己喜歡的幾件,鑲嵌上去即可。事先醞釀好的模樣,一件件擺設在臉上。擺一件,看一回,不行又換個位置,再不行,就換模型。但有一個細節(jié)馬虎不得。眼睛對眼睛,鼻孔對鼻孔,耳朵對耳朵,嘴巴是嘴巴,下巴是下巴,絕不能放錯位置,否則那就不是我了。這有點像鄭板橋畫竹子,平素略作留心,落筆時成竹在胸。當然母親并不知曉胸有成竹這個典故的含義,但她有著木工師傅甚至是畫家的藝術直覺,因為她在不經(jīng)意間應用這個典故擺弄出我這副還算端正的五官時,分明應用得是那么的貼切。 十三 我想我正在不可逆轉(zhuǎn)地步入村莊的某個神秘的隱喻里。 我的眼睛,不是看走眼看花眼,就是一葉障目。耳朵呢,鼻孔呢,徒有外表,經(jīng)常連起碼的醋和醬油這樣簡單的命題都混淆不清。嘴巴呢,也是不聽使喚,常常懷疑那嘴巴是不是長在別的一些面孔上。想說的時候,緘口不語。不想說的時候,口若懸河。繡花枕頭,好看不中用。我想起了流行于鄉(xiāng)村的一句咒語。這種結(jié)局,我的母親倒是始料未及。 母親為我精心包裝的一顆腦袋(準確的說是一副嘴臉),并沒有為我?guī)砗眠\。照理說,著上一副好的行頭,往人前那么一亮相,不用唱,不用做,好戲也大致出來了一半。而我的母親只是為我提供了這種可能。也許我注定與這樣的行頭無緣。一個腦袋皮囊,空如木頭疙瘩,憑空生出那么多美好的東西,實在是一種奢侈。這頗有點范進考中舉人后的大喜過望,嘲諷的意味甚于美好的事實本身。 這樣說,不是作秀,而是很多時候,我對臉上那些器官的作用真的不夠自信,甚至疑團重重。母親憑借經(jīng)驗,打造了這些作品,打造得還算不錯,至少在村莊的很多女人看來應是如此。鄉(xiāng)村的經(jīng)驗,在以母親為代表的一群善于動手動心的女人的不斷借鑒下,年復一年,推陳出新。 我沒有任何現(xiàn)成的經(jīng)驗可資借鑒。耳朵怎樣用來接納擁擠過來的話語信息,鼻子怎樣用來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氣味,眼睛怎樣把每一件飄蕩過來的色彩收入囊中,嘴巴又怎樣煉就一副好身手去對付那些端呈上來的美味佳肴,甚至不問來歷不假辨識地消滅殆盡。從一開始擁有對這些頂極器官絕對權力的時候,我就顯得無所適從。就像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有一天忽然撞了個滿懷的大彩,除了精神上的最大釋放和慰藉,以及不知所措,財富的意義便顯得蒼白無力。五官始終不能耐成為身體不可或缺的某個部分,它們之于生命的意義,不若手和足,手和足是我可以創(chuàng)造的前提。它們之于角色的意義,不若我的一頭亂發(fā)一根雄性生殖器物,黑發(fā)和生殖器官能為我提供一個男人可以存在的足夠底氣。五官的裝飾作用甚于日用價值,僅僅只是我耐以繼續(xù)表演的幾件充滿迷惑性的行頭或者道具。 如果可能,我更愿意母親賦予我一套更為實惠的五官。比如一副招風的大耳,一具遲鈍的嗅覺,一雙隱忍的明眸,一張乖戾的巧嘴,等等。我想我的耳朵再大,不會大過豬的那一對吧。有無豬的命運是注定之事,想獲得豬的面相并不容易,其間有著許多的變數(shù),即便孕育我個體的父親母親也難以把握。拜師學得豬的愚鈍,哪怕頗類似,那也只是班門弄斧,僅學點皮毛了。這很有點現(xiàn)時造假一樣。我明知母親締造我,已是一個不雍更改的事實,我還得原諒贗品的存在。一個人要是沒有虛假的另一半影子,不是顯得孤單點了么?所有的五官之間,我的眼睛是最有靈氣最有征服力的。這話有些沾沾自喜的意味,是說給蝙蝠的。蝙蝠用以觀察的目光,往往發(fā)生于月黑風高。蝙蝠的價值在于黑夜里能區(qū)別出飛揚或者墜落的各種元素。需要強調(diào)的是,蝙蝠的目光,并非來自于一對眼睛,替代蝙蝠眼睛的竟然是一雙耳朵。于是,每當又一個秋天來臨,面對黃葉面對菊色,我的目光不得不遭遇矛盾——多么的深邃莫測又是多么的不堪一擊。我曾經(jīng)趴在草叢中細細研究過蝴蝶的一對觸角,據(jù)說觸角相對于我們而言就是鼻孔了。蝴蝶的觸角,遇上陌生的味道,總是喜歡主動出擊,一路掃平擋道的惡濁氣息。相比而言,我尤顯憔悴和疲憊,我的鼻孔也許一誕生,就不得不妥協(xié)于各種氣味,或者不分良莠一概接納。不止一次地聆聽過夏日里蟬的歌唱。蟬的歌唱,不分時地,旁若無人,肆無忌憚,氣勢磅礴。蟬真正的嘴巴,是吸器。它用以大聲歌唱的部分,是暗藏于腹部的玄機。我在談到這些有生之物的時候,我想我的母親要是能像教會我認識勞動的意義一樣賦予我的這一切該有多么美妙——在教會我鋤草、犁田和收割的各種招式之前,首先傳承于我?guī)准邮胶啙嵤褂梅奖愕睦纭z頭和鐮刀。也許是我對于五官的期望指數(shù)過于高了,這嗶竟不是一種務實的態(tài)度。 務實的做法是,在我發(fā)現(xiàn)那些器官不再好使的時候,最好把它們都摘將下來,一件一件地摘下來。這聽起來有點毛骨悚然,容易叫人聯(lián)想到一種叫大卸八塊的刑罰。就是要把那些似乎長在別處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巴,大卸八塊才好。它們只是給人一副嘴臉,各自的角色徒有其名,不副其實。不過,得注意物歸原主。就像老屋百年之后,終于在某一日轟然而倒,那些美人靠手,雕花窗戶,還可以一件件拾掇收藏,懷舊的情調(diào),睹物思人。或者交還給一群匠人,去鑲嵌在另外一幢房屋上。如果我的一張臉還真能有如此的歸宿,想來于我母親曾經(jīng)的苦心經(jīng)營也算有所交代吧。 (全文完)(作者:沈榮均地址:洪雅縣教育科技局郵編:620360電話:0833-7306269 首當其沖的當然是他蹩腳的四川普通話,那半葷半素的語言既失去了雄渾壯闊的川膛,又讓委婉筆直的標準語言,多了某些扭曲的變形。嗑嗑絆絆從他嘴中奔瀉而出,如耗子靡牙般令人無法忍受。外地同學勉強還能為難的聽出他話間里的調(diào)子,附和著學習的進程曲折委婉的向前奔去,像我這個名符其實的地方人卻完完全全被他坑害了。他略帶娘娘腔的四川普通話里面卻與我的語言有一些音調(diào)的共諧,迷亂了我的耳膜,令人不知所以,連心都牽連著生疼起來。這種不倫不類的語言常常混淆我的視聽,令我不得要領卻又不得安寧,于是索性不上。 清水不不過活在理念中,她也是很本質(zhì)的,她的《家長會》剛開過,我就打字與印刷出來,讀給兒子聽,而且給兒子講了對家長會的感概,隨后又把清水的《我的高等學校統(tǒng)一招生考試》送給兒子,叫他看看高等學校統(tǒng)一招生考試時的情景是如何樣的,讓兒子提早體驗一下高等學校統(tǒng)一招生考試的氛圍。《小陽春一,送冬衣》,天冷了,清水送來濃濃的親情,讓人在平常冰冷中感遭到一種火熱的情緒。 還家要坐哪趟車,還家最想見到哪部分,還家最想去找哪個小搭檔兒玩。他就這么和看護如許欣喜的攀談著,看護的手從未擺脫過他的肩膀,目光也從未擺脫過他的面貌。 這一下可把我問懵了。我回憶半天,也沒找到這方面的資料。我猜他又故意詐我,便問,怎么?莫非你知道?